闲读庄子 细品逍遥

作者：张振飞

来源：2012年09月17日学习时报  

庄子生活于战国中期，一个思想与学术异常活跃的“百家争鸣”时代，同时也是一个列强争雄、礼坏乐崩、天下无道的乱世。诸家学说可谓百花齐放，有的人凭借一张雄辩之嘴便可以轻易取得王侯相位，借乱世平步青云跻身杀伐征战者之列。而庄子则一生清贫甚至到了断炊告贷的地步，却能够面对王侯相位毫不动容，倾力著述立言，坚守安贫乐道的生活。

孔子忧国忧民，积极奔走游说列国，号召国君施仁道于天下。他的主张以“仁”为核心，仁礼统一，要求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做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同时他还提出“天下为公”，倡导构建大同小康的理想社会，对于“礼坏乐崩”的时代，以及身处水深火热当中的劳苦大众而言，孔子的作为无不彰显了他胸怀天下，兼济苍生的热心柔肠。

然而，在庄子看来，孔子及儒家所做的努力如同螳臂挡车，自不量力，甚至是披着仁义的面具以获取功名利禄的卑鄙行径。在面对世道苍生之时，与孔子“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拯救热情相比，乱世自保的庄子则是冷峻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情”的。他虽也有一副关心天下苍生的热心肠，却将世事冷眼看穿。与其不自量力地呼吁“仁”道，与不可逆转的时势做抗争，倒不如对天下事充耳不闻，修身养性保全自身，于思维、文墨之间求得逍遥。

面对天下无道的社会，孔子的恻隐之心是感慨万端，明知杯水车薪仍尽力而为地付出。而庄子，则是在追求绝对精神自由的同时为士人筑起一座抵御乱世的精神堡垒。在物我两忘、道通为一的精神境界当中睥睨尘世，于无为无待中得以超脱得以逍遥。

看似冷峻无情的庄子，却以火一般的热情和毕生之精力追求着拯救乱世的另一路径——无为！统治者无为则杀伐止，百姓无为则忤逆除，天下无为则天下太平。就是庄子与乱世抗争的深奥哲学。

名家的代表人物惠施，既是庄子常与之辩论的对手，也是庄子一生难得的朋友。《逍遥游》中，惠子向庄子询问“大瓠”、“樗”之用途，他将因为太大而不能用来盛水的大瓠打碎，把巨大的樗看成毫无价值的不成材之器。惠施的这种做法只看到了物其本身被常人所赋予的价值，只注重了“物”而忽略了“人”的存在与巨大作用。

而在庄子眼里，五石大的大瓠可以用来作浮水之器，悠悠然浮游于江湖之上，至于“大本臃肿不中绳墨，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的樗则可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使人得以“彷徨乎无为其侧，

逍遥乎寝卧其下”。这便是庄子超凡脱俗的思想体现：世人将目光停滞于“物”其本身的功用，就像瓠是用来盛水，树是用作木材加工成各式器具一样，若不符盛水或作木材的标准便称其为无，甚至加以毁灭，而庄子，则将“人”完全融入物的用途当中。大瓠之所以可以拿来作浮水器，以及樗之所以可以用来使人“彷徨、逍遥”，皆由于庄子将人作为第一位的存在而物永远只是次要的东西，“物物而不物于物”，将人的精神赋予物当中，于是便有了超出常人的价值发现。

庄子注重“人”，将人的主观能动作用作为一种能够使人超脱俗世、实现绝对的精神自由的超自然力量，凭此便可以得道、逍遥。在庄子看来，避世者有违命运安排，推卸了人生最起码的诸如“事君”、“养亲”等责任，而入世者面对大道不存的乱世如同螳臂挡车，所做努力毫无意义。所以他倡导既顺应社会又追求自我超越的游世的生活态度。然而，游世者真的可以逍遥其生吗？

 “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端。是非不管，而终不能忘怀，到底还是心肠挂住；感慨万端，而终不能下手，到底还是冷眼看穿。”清朝庄学大家胡文英的这番对既不入世匡扶正道、又不出世退隐自逸的“游世”庄子的概括也恰当地道出了一个充满矛盾的庄子形象。

庄子所生活的时代礼坏乐崩，士人阶层所向往的“扶君至尧舜”的大志，以及理想的大同小康社会在庄子将世事冷眼看穿的心中早已掀不起半点波澜。于是他顺其物，任凭时势万千变化，而全心全意追求的，则是飘飘乎逍遥于世的精神自由，而且是绝对的精神自由。

不幸的是，时代并没有给追求乱世自保的庄子一个实现顺其物而逍遥自在的现实环境。纵使有鲲鹏之志，期冀能够不被俗世羁绊自在逍遥于世，而面对生命朝不保夕的纷纷乱世，断炊告贷的生活，若不从改变现实环境状况出发盲目追求绝对精神自由，恐怕逍遥的理想也只能是一种空想了吧！

关于庄子是否真正达到了自己所述的“逍遥游”的境界，后人莫衷一是。我认为面对现实与理想的冲突，“游世”的庄子只能在感慨万端与是非不管之间空守一个矛盾的人生，追求一种遥不可及的“逍遥游”境界。这种评判似有用儒家观点对庄子强加批评之嫌，并没有完全进入庄子的言说系统当中。但是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入世与出世之间，本来就存在着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若想化解此种矛盾，物我两忘而实现逍遥，恐怕只有在梦里聊以自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