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重远先生的世界史研究

作者：赵庆寺

发布时间：2012年06月18日  来源：文汇报  

　　金重远先生是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曾任复旦大学首席教授、历史学系教授，为新中国世界史专业的研究工作做出了突出贡献。金重远先生精通俄、英、法、德等多国语言，具有宏观视野，擅长史实考辨，富于现实关怀。他在世界史诸多领域都作出了独创性贡献，其欧洲史研究和二战史研究在国内外享有盛誉，成为他这一代史学工作者中的佼佼者。他半个多世纪的学术人生曲折而辉煌,留给了我们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全身心投身新时期世界史研究

　　金重远先生出身于书香门第，脱颖于海外名校。他在1952年考入复旦大学外文系后，1954年赴列宁格勒大学历史系学习，1959年获欧美史专业优秀文凭后学成回国，可谓“十年磨一剑”。

　　1959年起他在复旦大学历史系任教。随着中苏关系的恶化和破裂，他自然逃脱不了捕风捉影式的无端怀疑和刻意冷落。从回国直到1978年的19年间，由于种种条件的限制，他的主要精力都花费在翻译上，参与编写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史》和《沙俄侵华史》等著作。1978年时他已经44岁，一生中精力最旺盛的时期已经在政治运动中烟消云散，但他没有彷徨消沉，全身心地投入到新时期世界史研究中去。

　　他的主要研究重点是法国近现代史。在留苏期间，他就开始学习法语，并对法国的历史和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从80年代起，他陆续撰写了《法国近代史上的复辟与反复辟问题》《法国极右翼政治势力的历史与现实》《法国和冷战的爆发》等数十篇学术论文。他还曾担任《法国通史》的副主编，首次系统地向我国读者介绍了法国自古至今的历史。他还著有《墨西哥之梦：小拿破仑美洲覆师记》和《半岛战争：大拿破仑伊比利亚覆师记》，对法国史上的大小拿破仑及其扩张活动进行了个案研究。倾尽半生心血完成的《20世纪的法兰西》长达50余万字，是国内唯一一部全面阐述20世纪法国历史的著作，全面讲述了从20世纪初至2002年希拉克执政期间法国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军事、外交等，以期为中国的内政与外交政策提供镜鉴。

　　他的第二个研究重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这是他自大学时代便深深迷恋的一个课题。从80年代起，他得以开始自由研究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历史，对于第二战场、西班牙的“中立政策”、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波兰问题、德国问题、土耳其问题、日本问题等都做了专门的考察。此外，他和上海的世界史专家通力合作，撰写出版了迄今为止我国唯一一部《第二次世界大战百科辞典》。虽然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政治、军事、外交、经济等方面的著作不断问世，但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文化却仍是学术界的盲点。他独辟蹊径，从文化的角度来审视并剖析第二次世界大战，专著《炮火中的文化：文化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是我国学者撰写的第一部全面介绍第二次世界大战文化史的著作，填补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史研究的一项空白。

　　他对欧洲战后的历史关注颇多，他较早注意并深入研究了民主社会主义在西欧的广泛传播。他认为，西欧是现代资本主义的摇篮，存在着深厚的改良主义的土壤。改良主义不仅容易为劳动群众所接受，而且还能起着一定的推动社会前进的作用。专著《战后西欧社会党》是我国第一部全面研究战后西欧各国民主社会主义的著作。

　　他长期关注巴尔干半岛各国历史命运与世界稳定关系的研究。巴尔干古往今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为欧洲的“火药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他在2010年出版的专著《百年风云巴尔干》依托极其丰富的外文资料，对20世纪的巴尔干作了详尽阐述，既考察了巴尔干地区复杂的民族、宗教关系，也论述了区内各国先后争雄和外部列强虎视眈眈的复杂局势，探讨了巴尔干地区纷争与冲突的复杂原因。

　　由于留学背景，他自然难以割舍对苏联历史的研究。随着苏联档案的解密和公布，他结合新史料对老问题进行了新阐发。例如，他根据俄罗斯解密的档案文件还原了1948年苏南冲突的实质是民族利益之争，阐明了1979年苏军大举入侵阿富汗的决定是苏共高层的几个领导人在极小范围内的仓促决定。对于苏联的社会主义探索，他认为这是人类的一场伟大社会实验，应该全面评价其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的地位。

　　研究志趣、史学方法和历史叙述

　　在历史研究的功用上，他强调历史研究要为现实服务。他的研究志趣喜欢上溯下探，从时政问题追溯历史，从历史演变透视现实。冷战结束以后，他开始更多地关注欧洲、俄罗斯、东欧和巴尔干的历史与走向。在《欧洲均势与世界稳定：回顾与展望》中，他从宏观角度探讨了欧洲均势和世界稳定的关系。1999年科索沃战争爆发后，他用丰富的史料详述了巴尔干频频引发矛盾和冲突的来龙去脉。面对西方主导的全球化汹涌浪潮，他以深厚的学术积淀和长远的历史眼光，对此提出异议。对于当今西方人权外交的虚伪性，他结合智利前独裁者皮诺切特将军引渡案，用雄辩的历史事实揭示，西方人权外交以自身国家利益为基准，奉行多重标准，常常成为人道主义灾难的制造者。对于近年来日俄之间的北方四岛问题，他通过探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日本问题，揭示了日俄之间领土之争的复杂性及其当代影响。

　　在史学方法上，他强调微观研究与宏观认识相结合。在历史学科中，微观研究一般是指对具体过程的来龙去脉和特点等的研究；宏观认识则是指整体观察，以从中揭示出内在的联系。他既在微观的具体的个案研究中推陈出新，提出了许多发人深省的见解，又在宏观的史学理论的层面构建了世界史学科体系。他所创建的分散与整体的分合世界史体系独树一帜，为人们认识和研究纷纭芜杂的世界史构建了一种新的视角和方法。所谓分散是指世界史的视野在内容上从传统的政治史、经济史、国际关系史扩展到了科学技术与思想文化史，使得世界史成为社会、文化、文明的历史；在地理范围上从欧美扩展到广大亚非拉国家，使得世界史真正成为全世界的历史、全球的历史。所谓整体，在宏观内容上是指在历史现象的本质上精心编排，归纳出各个历史阶段的总体特性，各个分散的历史事件在历史主题的统领下成为具有内在联系的有机整体；在事件跨度上强调历史长河发展的阶段性和整体性，对战后世界历史的通盘审视和20世纪百年历史的整体考察都体现了历史发展的整体性研究视角。他主编的《战后世界史》是分合世界史体系的初步探索，此后在他主编的《20世纪的世界：百年历史回溯》中对分合世界史体系做了更全面的探索。

　　在历史叙述上，多年来他一直在探索一种著述历史的方法，在准确翔实的基础上力求生动活泼，尝试用一种文学化的历史叙述手法来展现历史的真实。这种著述方法的第一次探索体现在他的专著《墨西哥之梦：小拿破仑美洲覆师记》中，该书以人物为线索勾勒出了丰富多彩的历史画面。第二次探索体现在历经18年的资料积累和仔细考辨的学术专著《半岛战争：大拿破仑伊比利亚覆师记》中。这两本专著大量引用英语、法语、俄语、西班牙语等语种的历史文献，遵循资料的准确性、叙述的连贯性和文字的流畅性三个原则。这两本书既有厚实的学术底蕴，又不乏文笔凝练的风致，堪称历史叙述方法探索的上乘之作。

　　他是享誉学界的史学名家，这当然是与他学问高深、著作等身分不开的，但又不仅止于此。他之受人敬重和爱戴，还在于“学高为师、身正为范”的道德文章楷模。他平易近人，心胸坦荡，精神上追求自由，学术上追求严谨，生活上追求淡泊。少年得志，大器早成；而青年厄运，身不由己；中年之后大展抱负，教书育人，终成一代师表。

　　（作者：华东政法大学政治理论部副教授）